排演乞丐戲< 教歌 >的隨談 Practice “Teaching the Begging Trade”
排演乞丐戲< 教歌 >的隨談二〇一二年十一月二十四日將於紐約法拉盛圖書館上演< 教歌>一劇。此劇乃是全本繡襦記大戲雅中見俗的一折,也是崑劇高雅劇目中陽春白雪以外的下里巴人,劇中雖則描寫社會低層的乞丐叫化,但人物言表詞句也有文理典故,可謂俗中見雅;其中道白:阿大以蘇州方言,阿二以揚州方言,鄭元和以韻白,這是崑劇中常用地方語言特色在戲中表現,它增加了故事發生地的真實性與情節方言的趣味性,比如< 十五貫>中的婁阿鼠用蘇州方言,因為此劇的故事就發生在蘇州地區。 < 教歌>這齣戲中的表演豐富多采,不為常人所見,將乞丐在家預演的街頭討飯的細節在舞台上表露無遺:耍猴猻躚筋斗、瞎子跌金磚、啞巴要錢、唱出蓮花落。叫化乞丐技藝上演在舞台的戲確實不多見,這是一出較為特別的戲,它夾插在繡襦記全劇< 打子>、< 收留>之後演藝的,增加了劇情中浪子回頭主題的色彩,是專門描寫乞丐要飯的戲。當然單獨演< 教歌>有些不足,觀眾不知前因後果,難免摸不到情由,但有些老觀眾習慣於看些傳統的折子戲,倒是對口了。
我們四、五歲在滬五十年代初,有見在廣場空地,近黃昏時,有幾位山東大漢點起油燈或汽燈,以白粉撒上一個大圈子,中間開始表演耍弄拳術刀槍,然後賣跌打膏藥的,這當然屬於街頭賣藝的;也有兩人或單人挑著籮筐與小木箱,裡面由鍊子攜著一隻精靈的小猴,在街上招搖過市,引得很多小孩好奇地都跟著來看熱鬧,主人一旦看人很多,又有合適的場地,便敲起大鑼,博取更多人前來圍觀,這才讓小猴猻出來表演翻筋斗,命令它去小箱子裡取各種導具戲耍,他就拿頂草帽向圍觀的看客要錢。類似表演性的索取另錢,跟我們< 教歌>戲中的討飯有同工異曲之感。很多裝聾作啞,及形形色色挖摳的法術,都會上演在街巷弄堂,這可能是那個年代我們所見到的那種另類的民風。
這次排演< 教歌>的阿大蔡青霖和阿二楊凱旋,倒是五十餘年前的原配搭檔,蔡青霖表演老道精細,活躍在舞台久經沙場;可是楊凱旋對這戲已有五十來年沒碰了,他也從崑劇到京劇,曾又涉及影視,後為上海京劇院音響師。這次他欣然同意出山,重新操演< 教歌>中的揚州阿二,正為"老當益壯,生薑老格棘"(這是此劇的台詞,如今剛好用上)。這戲上海崑劇團在一九九二年前由張銘榮、王雨生飾演阿大、阿二,王泰祺飾演鄭元和,後我也飾演鄭元和。一九九四年在紐約同慶藝術中心舉辦的第一屆傳統戲曲節,又上演了此劇,由蔡青霖、王雨生和我演藝。如今又相隔十八年再拿出來,在舞台上見見燈光,真是難得。在排練中大家總認為:這個戲是以念白為主,又是念的方言,所以口齒要清楚,要把詼諧的方言勾勒得更誇張更有味兒;阿大的冷,阿二的火,二者互相配合,一冷一熱;全劇要穩而不冷,火而不爆,因劇本台詞都是冷噱頭,我們把握好舞台的節奏,達到不溫不火;鄭元和在劇中落泊無奈,與勉強應付,要有鞋皮生的窮酸味兒,特別需把最後一段唱與蓮花落,將戲劃上一個完美的句號,使觀眾靜心地從自然中,得到具有生活氣息的風趣效果。劇中人物角色的外形基本造型身段,都有一定的特性、特徵,這才顯得此劇的特色。日後我想都會由扮演者來釋解其詳。
< 教歌>這齣戲在一九六二年間,傳字輩老師華傳浩、周傳滄、邵傳鏞、沈傳芷親自傳授的,學後我班彩排蘇州阿大由蔡青霖飾演、揚州阿二由楊凱旋飾演、鄭元和由趙新寰飾演。那時才十四、五歲,學演叫化乞丐,自覺難看。但老師總說:演戲今朝做皇帝,明朝扮乞丐,都是家常便飯的事,當好演員就是要學啥像啥。記得那天下午匯報演出,我因沒有戲只是觀摩,就此提前好奇地到後台去看同學化妝。劇中人物的裝扮很土很怪,阿大的臉用白粉畫了個小老臉,額頭上一道道白皺紋,口面是中間一簇白須,特地弄得往上翹著,頭上紮著白鬃網巾後加一根白小辮也翹著,頭頂再蓋上用草帽做的頂圈,還有紅纓的點綴造型別緻,其上衣是本白的富貴布箭衣及黑彩褲,腳穿足襪蹬著草鞋;阿二楊凱旋的妝由邵傳鏞老師親自幫他化,記得畫了掃帚眉,三角眼角畫了眼污,眼皮下用白筆勾畫出似吊眼皮,一張好難看的臉,頭上用草繩編了個圈套著,後再戴上黑一字口面,穿上青布短衣腰里系根草繩梢,還讓他蹺起褲腳罐,露出小腿赤著腳蹬上草鞋,邵老師左看右看又提著筆,再邦楊凱旋在腿腳上畫上幾個膿皰,楊凱旋叫老師不要畫了太難看了,但邵老師執意要畫說:邋遢花臉麼就是要邋遢,這個是人物造型,有啥個難看!大家在一旁看得好奇又可笑!崑劇戲裡的上下三等角色真是五花八門啊!
要說崑劇花臉行檔中專有叫白面的,還有叫二面的,其中包括特有的邋遢花臉,象< 白羅衫>中的徐能,前者為強盜身份以二面起角,謀財害命後成了有錢的員外身份又以白面起角,所以前面表演時是個邋遢花臉。記得我班王群扮演此角色,他心裡不肯出醜,但在做此怪怪的動作時,臉上既僵又尷尬,搖擺轉動著胳膊口裡邊唸道:跟我來!跟我來!大家在一旁看了總要發笑,課後學著他的樣子,跟我來!跟我來!弄得我班男生又多了一條笑料。
再說我們小生組的趙新寰飾演鄭元和是俊扮,平昔大家都稱他"嗲妹妹",他是我們小生組經常"出嫁"到別組去配戲的,特別張傳芳老師花旦組,她們排< 佳期>、< 跳牆著棋>等劇目都指定要趙新寰去配演張生。原因是原先派去的同學都背不出配戲的劇本台詞,所以全給張傳芳老師給退回來了,後來張老師特地來我們組挑了趙新寰,沈傳芷老師也笑了,故而今後只要是花旦組的戲,總派"嗲妹妹"去就行了。我現在想想配戲不好演,特別崑劇更難!其有舞蹈動作的配合,地位場景的調度,雖然唱念不多,但都是夾白,才一句二句,這要熟悉對方的戲和劇情發展中好些過程,確實不是簡單,我倒是挺佩服"嗲妹妹"的!不過以後趙新寰同學去參軍了,復員回來又去了上海鋼鐵廠,一下子一點兒也不嗲,反而更鋼了。這次趙新寰又要參加小花臉組外配< 教歌>,這個角色是窮生鞋皮生應行,頭戴黑方巾,身著富貴衣,穿足襪拖著相鞋,總之妝扮並無奇特。只是沈傳芷老師關照:小生勒頭不要過高,一般小生行檔齊眉頭三指距離,一不洩,二文氣;窮生二指,不能高,有顯運未開之感;武小生可略高些,顯露盛氣英武。所以勒頭的高低也是根據人物的身份,當然同時也要根據每個人的臉形,既扮得美又切合角色。
等看完他們的化妝,老師們讓大家不要擁在後台軋熱鬧,趕我們去前台就坐看匯報。戲一開場,蘇州阿大在上場前的念白,就把我們惹笑了。劇中雖則有些不登大雅之堂的詞兒,但是也體現了這一層面的人物寫照,男生們調皮淘氣總愛學些奇出怪樣的,課餘間逗逗樂!不過現在上演的版本已精煉了很多。我也真想再象五十多年前那樣,坐在台底下觀看< 教歌>的那份童心頑心,重新回到那天真、無瑕的學生時代裡!
藝苑軼事憶惜春,少年自有趣聞多,
演得貴賤無高低,唱出教歌蓮花落。
二〇一二年十一月十六日 吳德璋